翁佳兴
当我们胆敢作恶,来满足卑下的希冀,我们就迷失了本性,不再是我们自己。
—— 莎士比亚
一
窗外,明明刚进入初夏,可磅礴的大雨却仿佛要冲破窗户的玻璃一般,席卷诊室。
寒潮涌来,室温猛降。
我怎么也没有想到,刚刚从医科大学心理系毕业的我,第一次会诊,竟然会遇到如此特殊的患者。
看了看病例,她姓何,因精神性睡眠问题被推荐来到心理科治疗。
汗水,不断从我的脸颊流出。
面前的这个女孩大概二十出头,长着一双漂亮的眼睛,带着一个白色的手提包,正低头看着裙摆。似乎是有些紧张,她白皙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,放在被连衣裙覆盖的膝盖上,显得额外动人。
触碰到了她的眼神,我才发现我一直盯着她不太好,这才轻轻咳嗽了两声,回到了正题。
“你好,何女士!”我淡淡说道。“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的?”
此时,她的眼睛猛地看向我,似乎有什么想说的,但又默默低下了头。
“放心,作为一名合格的心理医生,我一定会做到对患者病例保密的。”看她有些不放心,我解释道。
说到这里,她似乎是信任了我,随即慢慢抬起头,对我吞吞吐吐地说道。
“医生,我从3天前,就一直循环做一个奇怪的梦。我的视角是固定的,身体完全不受我的控制,就像一个傀儡一般,完全按照剧本的节奏行动。”
“什么?循环?傀儡?就是每一次梦到的内容一直不变,而你自己却不能做任何其他的动作吗?”循环梦境,固定视角,在客观上来说,是对某个极其深刻记忆的重现。听到这里,我终于有了头绪,慢慢诱导她说出更多的信息。
“我前两天一直以为梦境是不变的,可是今天,我发现梦境有了细微的改变。”她缓缓说道。
“改变?”我突然感到很诧异,立刻想到这是个攻克梦境问题的好思路,“请你将梦境的起始和改变完完整整地告诉我,请你相信我,我一定会帮你解决的。”
说到此处,她突然安静了下来。过了大约一分钟,她的眼角微微紧闭,才说出了一句有些瘆人的话。
“我经常梦见自己突然出现在一个陌生的村子里,和一个看不清脸的朋友一起搭上了不知名的班车,迷失在了这诡异的世界中。”
她低下头去,开始了她漫长的陈述。
“梦的第一个镜头,是一处山村。我不知道自己是搭乘什么交通工具到达那里的,但是那里简陋的房屋与茂盛的杂草都令我记忆犹新。”
“梦中的我仿佛是急了,连忙寻找回家的路,在左右寻路的过程中,我才发现我身边居然有一个人!”
“有一个人?你认识吗?” 听到此处,我急忙对她进行心理暗示。梦中的不知名人影,可能成为此次心理治疗的突破点。
这时,她忽然感受到了什么,急了起来。“我一开始只能看到这个人的鼻子,可是,伴随着时间的推移,我仿佛可以看见更多她的外貌,昨天晚上,我已经可以看到她的眼睛!”
“她的眼睫毛分外的长,再结合她洁白的鼻子,我可以肯定的是,她是一个女生!”她激动地说道,然后突然泄了气“但是我依然没有看到她的整个脸,也根本想不起来,她是谁!”
“没关系,只要这两天你完整地想起来她的外貌,我就能对她进行侧写。这样可以给你提供一个她的虚拟画像,方便你进行回忆!”为了安慰她,我连忙鼓励道。“请继续回忆你的梦境!”
她点了点头,她的语气接着陷入了柔和。“我和她找了很久,终于找到了一个公交车站!很幸运,我们在公交站牌的终点站看到了一个枢纽站,到达枢纽站,我们就有办法回家!”
“等了很久,我们终于搭上了这个公交车!”
“然后呢?你们到达终点站了吗?”听到了此处,我忽地紧张了起来。一种不祥的预感缠绕在我的心头,我总感觉在这辆公车上,会发生很不好的事情。
“然后?”说到这里,她突然站起来了,情绪突然失控“在第一天,我的梦境就突然中断了!”
“我一开始以为就这么结束了,可是没想到,随着时间的推移,我呆在车上的时间越来越长,车也开得越来越远!”
“真正令我感到不对劲的是第二天,我突然看到了路边的草丛有一个模糊的黑点,可就这也没什么!”她娇好的面容突然扭曲,身体不自主的在发颤,仿佛回忆某个特别恐怖的东西,“到昨天夜里,我终于看清了这个黑点!你知道那是什么吗?”
随着她感情的抒发,我仿佛感觉自己也置身于这个诡异的公交车中,听到此处,我下意识的回答道“是什么?”
“那是两具尸体!”
我突然感到后背有一阵发凉。
“是的,那是两具我看不清脸的,诡异的尸体!”她慢慢叹了口气,重新坐了下来,慢慢喝了口水。“对不起医生,我失态了!”
神秘的村庄,看不清脸的同伴,不知名班车,诡异的尸体。
作为一名专业的医生,我第一时间控制了自己的情绪,静静地回想着细节。
一般说来,梦境常常是白天人的记忆造成的,是大脑无意识中将脑内信息,无序的链接而成,有些是你早已忘记,只是存在于你的潜意识里,可是潜意识的记忆却在梦中被无限放大。换言之,奇怪的梦境与得病者曾经的经历有很大的关系。
“请问,你是否曾经经历过同样的场景,也就是说,你是否还记得你在现实中登上某个公交车,来到了这个乡村?”
“不,绝对没有!我的家靠近市中心,我的工作岗位也在附近,而且我平时最反感去那些山间村庄!我的记忆里根本没有这些东西,又何谈经历过?”她仿佛早就知道我会这么说,迅速地解释道。
“请仔细地回想一下,你的记忆里真的就连一点相关的记忆也没有吗?”我不甘心放弃这一个线索,继续询问道。
可她并没有再谈论梦境。
“抱歉,医生,我今天有点不太舒服。”她起身微微致歉。“我真的没有关于这个的记忆,由于身体原因,我今天可能没有办法再和您聊下去了。以后我的病情如果有了进展,我会来找您的。”
“没事。”我轻轻点了点头。一般心理治疗就是这样,由于超限效应的制约,病人越是反感,就越是证明了这个话题是一个突破口。 “如果有新进展,一定要给我说啊。”
“谢谢。”她拿起了自己的包,慢慢走了出去。
我起身送她,拉开了诊室的门,目送她走过了楼层的转角。
而这时,她不小心碰到了一个路过的护士,白色包包忽地从她手上掉了下来,重重摔在了地上。
突然,我打了个寒颤。
这一幕,好像在哪里经历过。她的包包,我好像在哪里见过!
而且,脑中强烈的第六感告诉我,这个包包我不仅见过,而且那时这个包包还是红色的!
可是,我以前根本没有见过这个患者,更别提这个手提包了。
我干笑一声,摇了摇头,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诊室。
可能是我的幻觉吧!
二
我怎么也没有想到,她居然复诊得如此之快。
这是我上班的第二天,也是她出现诡异梦境以来的第四天。这天上午,阳光出奇得好,我刚刚吃完早饭,就看见她拎着她那熟悉的白色手提包,走了进来,向我低头示意。
“你好,医生!”她看起来貌似好了一些,面容似乎恢复了几丝红晕,应该是病情有所减轻。
“你好!”挥手请她坐下来以后,我直奔正题,问起了她的病情变化。“看你的样子,病情有好转了吗?”
“还好吧。”听了我的话,她叹了口气。“谈不上正常,不过就是熟悉梦境了而已。梦即使诡异,可生活还是要继续啊!”
看着她释然了自己的梦境,我忽然感觉心底放松了起来。
“哦,对了,那个女孩的全貌我已经看清了!”她补充道。“淡红的嘴唇,单薄的眼皮,卷起的刘海,证实了我的猜测,她绝对是一名女子!”
“可是,我却完全不记得她是谁!毫无疑问,对我来说这完全就是一个陌生的脸庞。”
她的话语打乱了我刚刚出现的猜想,如果患者认识这个梦中的女孩并且能让她协助的话,心理问题的治疗进程会加快很多。
“没事,你再好好想想,看有没有几个遗漏的事情。”我安慰着她,“那个看起来像是尸体的东西这么样了?”
“梦中的公交车在昨晚诡异的只开动了三十米,相对于之前梦境的快速移动慢了许多。但是我依然没有看清那两个尸体的样子。”她苦笑道。“不过在昨晚的梦境中,我摆脱了第一人称视角的固定制约,出奇地看了看车上的乘客,这也算是梦境康复了一点吧!”
我点了点头,情况确实在往好的一面发展。
一方面,在相同的时间内,公交车移动距离的减少说明了它在减速,即它快到站了。这说明了她的思想回忆即将结束。另一方面,她摆脱了第一人称的固定制约,也说明了她的视角趋于自由,这是人摆脱深层梦境,逐渐清醒的表现。
总而言之,一切都在向一个方向发展,她快要痊愈了。
想到这里,我不禁笑了一下,便向她祝贺道。“恭喜,看来你的心理问题快要痊愈了!”
“嗯。”她也微微一笑,竟令我看的入了神。“不过,当我摆脱视角后,我发现了一个不对劲的事情。”
“车上的乘客,竟有些奇怪。”她皱起了自己的眉毛。
“什么?”我有些惊讶地说道,事情果然没这么简单。
“当我移动目光后,不再盯着眼前的景物,而是看向了公交车的后车座,我发现车上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直直地看着我。”她双手合拢,看起来有些恐惧。
“而且,在一群穿着淳朴服饰,看样子是一群农民的人中,竟然坐着一个看样子挺干净,穿着校服的男孩。他正扭着自己的脖子,向他身后的中年男子说些什么。”
“我有些害怕,想听他们的谈话,可是我们之间的距离太远,实在又听不清楚。”她轻轻说道。“当我正疑惑的时候,梦境就突然结束了。”
我忽然有股奇怪的感觉。
奇怪的尸体还未看清,车上的目光早已对准自己。与众不同的男孩,奇怪的谈话,究竟说明了什么?
而此时,公交车却突然减速,看似正常,其实不同寻常。有没有可能,病情还远远未结束,而只是一个开始?
我越想越觉得奇怪,而此时,她突然结束了谈话,站了起来,“谢谢医生,病情如果正常发展下去,我相信没过几天就应该好了。”
“侧写的事情就拜托你了,稍后我会通过短信将我记忆中她的详细外貌发给你,麻烦你帮我将她画在纸上,方便我回忆。”她摆弄了一下自己的头发,提起她的手提包。“希望当她的外貌画出来时,我就已经痊愈了吧!”
“嗯!我会尽力的!”我点了点头。
当她跨过诊室的门时,看着她的手提包,突然我回想起了昨天的想法,连忙站起身来追问她道。“请等一下。”
她突然停止了脚步,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我。“医生,还有什么事吗?”
“说来不太好意思。”我摸了摸自己的头。“请问你之前有背过同款红色的手提包吗?”
“红色?”她摇摇头。“我平时不太喜欢红色,可以肯定的是,我绝对不会背红色的包包。有什么事吗?”
“没事,我就随便问问。”我干笑了一声,拍了拍自己的脑子。“慢走,注意安全。”
她轻轻一笑,转过身去,缓缓走出我的视野。
红色手提包,真的是我记错了吗?
三
银河倒泻,万物朦胧。
今天早上的雨,下得分外大。我放下了手中的笔,关上了漏雨的窗户,重重地伸了个懒腰。
昨天忙了一夜,终于是将患者梦中的女子素描了出来。看着面前纸上秀丽的面孔,仅靠她形容的外貌,我一个二流画者,能侧写出这个程度,已是不易。
素描不是我的专长,可是不知怎的,我就想亲手将她形容的那个人画出来。仿佛亲手画出来,更能体现我对她的关心。
为什么我会有这个想法?
我笑了笑,将素描画平铺在桌上,再仔细看时,会发现有一些地方非常粗糙。
忽地,我想起了一位曾经上大学时的老同学。他从事专业的素描侧写工作,应该能给自己较大的帮助。
想到这里,我便拿出手机,将这个素描像拍下来,发给了我那个专业的同学,请他再次进行修改。
等到雨停,她中午到来时,素描像就应该已经修改好了。
今天,等她想起画中的女子后,诡异的梦境就得以解决,一切都结束了吧?
突然,诊室的大门忽地被人推开,速度之快,竟使门后的墙面留了个坑印。巨大的撞击声使我从思考中惊醒,我急忙站了起来,看向门外。
是她!
她披着湿漉漉的头发,白色的裙摆与上衣被水淋透。可能是因为跑步速度太快,几点污泥沾到了她的小腿上。显而易见,在这个大雨滂沱的天气里,她竟然没有打伞就冲来了医院。
她向我跑了过来,这一刻,我发现她的眼睛里含着泪水,带着明显的受过惊吓的面色。这个有如莲花般美丽的女孩,怎么会变成这样子?
究竟是怎么了?
她猛地抓住了我的手,这一刻,我感到她的手异常冰凉,仿佛所有的血都已经流干,没有一点温度。
“医生,我看到了,我在梦境里看到了!”她向我喊道。慌张,恐惧,这是她此时仅有的状态。
“你看到了什么?请你不要着急,慢慢告诉我。”我将她的双手放在了桌子上,用手指了一下椅子,示意她坐下。
可她并没有坐下,而是越发慌张了起来。“我看到了那两个神秘的尸体是什么!”
“其实昨晚梦境一开始,我就看到了其中的一个尸体,我看着有些面熟,看了一下身边那个女生才发现,那就是她的尸体!而此时那名已经整整陪伴了我4天梦境里的女子从我身边消失不见了!”
我不寒而栗。
仔细想想,你和一个女孩坐公交车,车走到一半,你就看到了这个女孩的尸体,再回过头来的时候,这个女孩就不见了!
这简直诡异到了极点!
而她此时,情绪已经越来越不受控制。
“我看到了她的尸体,她的死状尤为恐怖,一把利刃从她的肚子中间插过,血,血流了一地,全都是血!而她死的时候,嘴角居然挂着笑!我害怕了,我恐惧了!”
“我努力的不再关注这一切,而是将目光引向别的地方。可是此时,我的目光竟再也不受我的控制,转而扫向了车上其他的乘客。他们都站起身来,向我走了过来。他们都笑着,就和我那个死掉的同伴笑得一模一样!”
“车还在行走,第一个尸体已经被我看清,而我慢慢的接近了第二个尸体。”她的语速越来越强烈,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了起来。“直到此时,我终于看清了第二个尸体!”
“是什么?”我被她的故事所感染,急忙站了起来,心里不由得泛起紧张。
她的语速突然变缓,脸色突然变白,好似一首钢琴曲戛然而止,只留下了无尽的余音。
“那是我的尸体。”
我心头猛地一颤。
一个人看到了自己的尸体?
我似乎能感到冷汗在我的头上流出,我的身体在不自主地抖动。
我完全可以感受到她的处境。此时,我感觉自己好像就变成了车上的一名乘客,看着她和一名女子上车。上一秒,她和那名女子还在活泼的开玩笑打闹。下一秒,她们就双双变成了树下的两个尸体,在无尽的冰冷中迎接生命的终结。
我似乎很想哭,看着她美丽的脸庞,我想说些什么,但最终却无话可说。
昨天的病情看似好了一些,而今天,一切都将回到原点。
而她,此时安静得有些过分。这种寂静给我一种感觉,就像——即将死去的人一般。
我伸出手,想去拍拍她的肩膀,给她一点安慰。
可是,当我的手快要落下的那一刻,她却飞快的站起身来,眉头微微皱起,静静地看着我,好像想起什么似的。
雨水,还在不断的从她的衣服上落下来,滴在诊室的地板上。
她突然张开嘴,好像她对我说些什么话。可是,几秒钟后,她的眼睛忽地变红,硬生生地将即将说出去的话憋了回去。她看我的表情非常奇怪,像是充满了疑惑。
正当我准备询问时,她却飞快的转过身,向诊室外面冲去。
我有点呆住了,窗外,雨越下越大,她就这么像疯了一般跑到大街上。
这一切的一切,给我了一种奇怪的感觉,她怎么有点像是在逃跑?
而此时,铃声却突然从我口袋里响起,看了看手机,正是我那位研究素描学的同学打来的电话,我有一点疑惑,选择了接通。
刚刚拿起了手机,就听到了那边慌张的嗓音。他似乎是十分恐惧,没有什么客套话,就直接大声地问起我来。
“这个画像你是在哪里拿到的?”
四
我有一些懵了,缓缓告诉他,“这是一位姓何的女士给我形容,我自己侧写的。有什么事吗?”
“你说她姓何?”电话那边突然传来死一般的寂静。“你现在赶紧来一趟咱们的母校医科大学吧,我现在就在这里,它现在没搬走,还在咱们城市的郊区,你坐地铁可以直接到。”
“到底怎么了?”听到电话那头急切的话语,我发觉侧写的那幅画,肯定有哪里出问题了。可是,一个心理有问题的病人,她梦中荒诞的内容怎么可能和现实联系起来,令我的老同学如此急切。
“画中的女孩叫林然!和你的患者何佳莹是好闺蜜!你想不起来了吗?那件事可是发生在我们母校旁边啊!”他仿佛是在提醒我什么,语气越发暴躁。
可是,我只是给他说了患者姓何,他怎么知道患者叫何佳莹?
我忽地感觉有什么东西不对劲,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线索,可就是想不起来。
我拿起雨伞,想都没想就关闭了诊室大门。即使现在是上班时间,可我依然顾不了这么多,在全医院同事惊讶的眼神中狂奔出大门,向地铁站跑去。
可恶,到底忘了什么啊?
电话,还在接通着,我似乎能感受到我同学还在向我说着什么话,可我却并没有心思听。由于奔跑速度太快,我还差点摔了一跤,无数的泥点沾在我的腿上,幸亏我在跌倒的时候扶了一下附近的公交站牌,这才没有使意外发生。
等等,公交站牌!
由于以前都是坐地铁回家的,所以导致我几乎还没坐过这个离我工作的医院近在咫尺的公交车。
我突然好像茅塞顿开一般,将雨伞扔掉。用手指着这个公交线路一栏,我急忙看了看公交车的终点。
医科大学与农业大学。
这就是我的大学母校。换句话来说,也是我的病人——何女士的大学终点站。
我突然什么都想通了。
我停下了脚步,呆呆地望着公交车牌上的的终点站。雨还在下,失去了雨伞的庇护,大雨一直淋在我的身上。可是,我的思维却越来越明晰。
她的家和工作地点确实在城市中心,这也限制了她不可能去郊区那种地方,更是令我质疑了梦境的真实性。
可我一直疏忽了一点——时间!我一直怀疑她诡异的梦境来源于她最近的日常生活!所以我一直向一个错误的方向思考。
如果梦境回忆的是她上大学的时候呢?她的大学正好就建在郊区村庄旁边,会不会是她和自己的闺蜜在几年前上学的时候,由于她的疏忽,导致公交车坐过了站!等她发现坐过站的时候,她只能先快速下车,在这个陌生的村庄里寻找回去的车——这也直接对应了她梦境中开头那个陌生的村子。
她似乎是有些慌了,不停地寻找返程的公交站牌,她一直找的很认真,以至于她竟然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注意她的闺蜜。这也直接对应了她梦境中的那个看不清脸的朋友。
等了好久,她终于等到了期盼已久的返程车,连车牌都没看,便急忙和自己的闺蜜一起上了车。——这也直接对应了她梦境中那个不知名的公交车。
至于公交车上诡异的事情嘛?
公交车为什么在半路停车?她和她的闺蜜为什么会在半路上看到自己的尸体?为什么全车人都对她诡异的笑?为什么这件事情直到现在才出现在了她的梦境中?还有,那一直在我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红色手提包究竟是什么?
一个在前两年在我们城市疯狂流传的案件突然闪过我的脑子,我急忙将电话拿了起来,电话那头,他居然还在向我说些什么,丝毫没有意识到我已经很久没回他了。
我没有理会他的喋喋不休,冲着他大喊了一句。而出奇的,他好像也正准备给我说同样的话。此时,我们的的声音正好重合了起来。
“五年前,郊外杀人案!”
五
是彩虹总会越过风雨,是真相总会突破枷锁。
窗外的风雨终于收敛了一些,不再如同前些天一般仿若冲破天际。相信过不了多久,温暖的阳光将会再一次降临这个被暴风雨洗涤的世界,给人们带来温暖。
今天的我,醒得特别早。坐在诊室的椅子上,捧着一杯刚刚冲泡好的咖啡,我慢慢地品尝了起来。
苦涩之后,香醇依旧。
此时,不出我意料,敲门声响了起来。我随手拿了一个杯子,将咖啡倒了进去,准备为即将到来的人冲泡。
“请进吧!”我随意喊了一声,只见诊室的门打开,她轻轻走了进来。
她仿佛换了个人一般,丝毫没有前两天颓废的样子。她脸上的泪痕早已消失不见,而是画好了精致的妆容。身上的白色上衣经过昨天的大雨,丝毫没有看见一点污渍。她今天竟然出奇的穿了一件白色裙子,整个人宛若莲花一般,圣洁的绽放在了天地之中。
我想起四年前的那件事,不由得感到了一丝悲哀,便伸手将冲泡好的咖啡递给了她。
“谢谢!”她笑了一下,双手接过了杯子。这笑容之甜美,话语之真切,竟使我说不出话来,只是痴痴地看着她。
我想要安慰她,可却无从下口。
“大概的内容,在昨天夜里的梦里我都看到了。”见我没有说话,她便先开起了口,将我从不知所措之中点醒,拉开了这场最后心理辅导的序幕。
我放下了手中的咖啡,站了起来。
“姓名,何佳莹。”张开了口,我缓缓地念出了她的名字。
“五年前,你刚刚考入农业大学。由于你和你闺蜜性格内向,几乎从来没有出过城市,所以你们第一次去农业大学,就坐过了站。”
“你们急忙从来时的车上下来,寻找返程的公交车。”我慢慢地说道,“由于心情的急切,导致你们并没有看清返回时公交车的车牌,映射出了你梦中不知名的公交车。这也可以理解,你们等了几个小时终于等来了一辆反方向行驶的大巴车,而乡间只有这么一条车路可以走,你们当然坐了上去。”
“而你又因为太过慌张,所以关注点只在行驶的车上,没有过多关注你身边的闺蜜,所以导致了你梦境中看不清你闺蜜的脸。”
“请问我讲对了吗?”我盯着她的脸,想从她的面部表情中看到更多的线索。
“没错!”她点了点头,“还只是个开始。”
“不,已经结束了。”我叹了口气,挪动了视线,不忍心再看她那动人的脸庞。“因为你们上的那辆大巴,根本不是公交车!”
她的目光没有丝毫移动。甚至来说,听到这句话,她没有表现出一丝慌张。
“请继续!”她喝了一口咖啡,示意我继续道。
“那辆大巴,来自上一个村落,当时村里条件非常落后,根本不通公交车!这是全村人筹款租的,只为送全村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员工去上学,而路途竟然长达100公里。由于那个员工正好考上了与你相邻的大学,所以正巧——在他们来途的路上,你登上了这辆大巴。”我缓缓说道,真相有时就是这么意外,意外的令人感到发指。“你能想象吗,一百公里,他们村的条件是有多么落后,生活是有多么贫苦,你能想象的到吗?”
“我可以理解,你刚刚考上了一所大学,心情十分激动。女孩嘛,经历了三年的压力忽然解脱,总是要把自己收拾的漂漂亮亮。”我看了看她,忽然觉得今天她的穿着像极了那天的装扮。“于是那天,穿着时尚的你就遇到了他们。”
“本不应该发生什么事的。”她喃喃自语,双膝夹住了自己的手,像是回想起了那天的遭遇。
“你太天真了!”我摇摇头,对着她说道。“这么告诉你,我就来自于一个贫困乡村。”
“我父亲是一个农民,平时养养猪,种种地。按理来说,他是不可能和拥有大学学历的母亲在一起的,两个人差距太大了。”
“可你知道我父亲是怎么娶到我母亲的吗?”
她什么都没说,只是静静地看着我。
“买到的。”我挥起拳头猛地砸了一下桌子。“你敢相信吗?他居然是买到我母亲的,用了四万块钱,他买断了一个女孩一辈子的幸福!”
“在我的记忆力,我和我母亲没有笑过。”我低下头去,回忆着我的童年。“父亲每天都驱使我和我母亲干活,锄地,放牛。锄不完的地,放不完牛。”
“我母亲想逃,可在生下我后,扭曲的爱情终于被亲情取代。”
“在我六岁后,那一个傍晚,我母亲告诉我,她要教我写字!要教我读书!要让我逃出这令人恶心的地方。”
“我最终考入了医科大学。”我结束回忆,看着她陷入沉思,不由得心头一紧。“送我的那一天,父亲是被我的母亲强行拉上的,自始至终都没有笑,他甚至不知道,为什么要上大学!”
谁不天真?谁没有梦想?
当天真被毁灭,当梦想被打碎,留给我们的只能是无尽的绝望。
“你当时遇到的,应该就是类似于这样的一伙人。”我从回忆中走出,“他们还未从老一辈的贫穷为荣观念中走出,他们只会凭人的本能行事。他们已经脱离了这个社会,他们的思想,常人无法理解。哪里有什么七宗罪,在我看来就只有一宗罪!那就是穷,只有穷!”
“穷剥夺了他们的思考,穷抹杀了他们的人性!”
“这是历史的错,这是时代的错,也是他们的错。”
“在登上他们的大巴后,其中一个人发现你和你的闺蜜十分漂亮,他们就将大巴车停下了。”我轻轻说道。“而你梦中的公交车半路停车也就有了答案。”
“停下之后,他们奸笑着走近了你和你闺蜜,对你们实施了暴行。”我闭上了双眼,似乎能感到她用手捂住了双眼,正在静静地哭泣。“这就是你梦境中看到全车人对着你发出诡异笑容的答案。”
“最后,他们为了掩人耳目,将你和你闺蜜残忍的杀害了,将尸体随意丢在了路边。”我加快了语速。“你的闺蜜生命就这么消逝了。而你竟然并没有死,而是屈辱地看到了全过程。这就是你看到自己和闺蜜尸体的答案。”
“在五年前,警方找到了你,发现你还有呼吸,便进行全力救治。其后,专门筹划了专案组,经过重重调查,将车上所有参与本事件的禽兽一网打尽。人间还是有正义的,人民法院给他们判了很重的刑,光明最终还是降临到了人世间。”
“此事件历时三个月零九天,震惊全省,被称为郊区杀人案。”
泪水顺着她的脸庞留了下来,我递给了她一张纸,请她擦去眼泪。
这个世界上,恶魔总会隐藏在普通人中间。我不能想象两个花季少女被全车人实施暴行的场景,但我可以依稀体会到,那种身中数刀,躺在路边等着生命消逝的哀伤。
那种哀伤,足以使世界上最坚强的人产生心理阴影。
“所幸经过治疗,你痊愈了。然而身体虽然已经治愈,你依然还是患上了非常严重的心理疾病。”我拍了拍她的肩膀。“你选择性地忘记了这场灾难,可是随着时间的积累,就在这几天,这场曾经的案件却重回你的脑中,成为了困扰你的病魔。这就是这件事情现在出现在了你梦境中的答案。”
她慢慢停止了哭泣,用手将自己的眼泪抹去。
“谢谢!”她冲我点了点头。“你为了得到我的病情线索花了不少时间吧。给你添麻烦了。”
“也没什么。”我笑了一下。“都是昨天我在学校档案袋里翻到的。再加上我昨天去了一趟警局,了解了一下当年的情况,经过推理得出的。”
“其实你忘说了一点,这也是我现在突然想起当年事件的主要原因。”她走了过来,和我一同望向窗外。“你还记不记得,我在给你形容梦境的时候,在当时的车上,有一个穿校服的男员工。”
“我记得。”我看着她,突然发现阳光照在她布满泪痕的脸上,伴着这一身白色服装,整个人猛地看去,宛如迷失在人间的天使。“我昨天查卷宗的时候还想到了这点,警方的逮捕名单上并没有出现他的身影,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原因。”
“因为他是寄生虫。”她慢慢转身,重新走回桌子旁边。“他是父母的寄生虫。”
“他当时已经考上大学,他的父亲为了他的未来,替他承担了罪名。”她一字一句地说道,字里行间表现出了强烈的愤怒。“因此,警方并没有将他逮捕。换句话说,这个混蛋逃脱了法律的制裁!”
“什么?”我惊讶地说道,“这个恶魔居然登上了大学的殿堂,而且根据他行车的方向,他弄不好和你的大学相隔不远,甚至有可能是同一所!”
“是啊。”她喃喃道。“不过没事了,我已经毕业了。”
“对啊,都毕业了!”我将窗户开的更大了些,感受这温暖的阳光。 “光明到来了,黑暗都过去了!”
“谢谢医生!”她忽地微笑了一下,深深吸引了我。“我的思想负担终于解开了,我终于康复啦!”
“恭喜你!”我看着她放松的样子,我心里的情愫突然萌动起来。
她已经被伤害过一次,我真的不想让这个天使般的女孩再受到一丝伤害。
“你不相信吧,我昨天忽然发现,我们的大学紧挨着,我们还是员工呢!”我下定决心,一定要成为她人生中最重要的那个人,好好保护她。“一会下班后,我请你吃个饭,聊一聊母校吧!”
笑容,再一次从她的脸庞绽放。
“好啊!”
六
一切,真的都结束了!
“哦,对了!”我突然想起她的梦境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没有解答。“我终于想起来你的红色手提包为何一直在我的脑中挥之不去了。”
“我昨天在卷轴之上看到了你当时被抢救的照片,才想起来我在哪里见过你的背包。”我背过她去,迎着初升的朝阳。“而你由于记忆断片,没有了当时的印象。”
“当时的案件轰动全校,案件的相关照片就挂在大学的公告栏上——当然不可能出现你,但是相关的物品第一个就是你的红色手提包。我记得我看了一眼,依稀有了记忆。”我拿起桌上残余的咖啡,一饮而尽。“直到前天,看到你的手提包时,我的潜意识才突然有了印象。而这也就是你的红色手提包一直在我脑中环绕的答案。”
我放下了杯子,看着面前西方的日出,不由得感慨万千。
案件,终于完全结束了。一会要去哪玩呢?我慢慢想到。
而此时,我突然感觉到有一丝奇怪。
说不上是哪里奇怪,反正我就感到了有些异样。
脑部传来了一阵阵眩晕,可这,竟然令我更加清醒。
等等,西方的日出?
我连忙抬头看了看天,西方怎么会有日出?
而此时,她冰凉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。“为了保护我个人隐私,我的事件从来没有被拍成照片。更别谈贴在校园里和制作卷宗了。”
“那么,你是怎么记得我的背包的呢?”我虽然没有直对她的脸,可我依然感觉她冷笑了起来。“而且我记得很清楚,我的手提包绝对是白色的!”
我忽然心头一颤,感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起来,想要转过身和她对峙。
我最终还是没有转过身。
心头猛地一凉,一把利刃直接从我的后背插了下来,插在了我心脏旁边。剧烈的疼痛包围了我,血流了一地。
我费尽全身力气回过身去,只看到了她诡异的眼神。我的血沾到了她的背包上,将她的背包染红。
我似乎知道我在哪里看到她的红手提包了。
她真的只有一个白色手提包,不过是被我们杀死时,她的鲜血将手提包染红的罢了。
而这一切,我刚刚才想了起来。
原来真正有心理疾病的那个人,是我啊!
一切都将崩溃,了无痕迹。
无尽的疼痛取代了我的思考,我倒了下去。在身体碰到地面的之前,懵懵懂懂,我仿佛又回想起了那天的情景。
那时的她,格外漂亮!
七
“大娃子!学校快到了。”大叔叫醒了快要睡着的我,今天是我考上大学的重要日子,我的叔叔伯伯们都为我送行。
“嗯,知道了。”我揉了揉惺忪的眼睛,冲着远方笑了一笑。
我终于能摆脱那个落后的农村了!
我的未来,无限光明!
“快点嘞,开车师傅,我还要回去锄地嘞。大娃子去了学校,干活就又少了个人嘞。”我的父亲却对此漠不关心,要不是此次送行都是由母亲筹钱,他根本来都不会来。
我厌恶地看了他一眼,这个男人,竟然不让我的母亲前来送我,而是回家干农活,生怕地里多一点问题。
算了,我淡淡想到。
马上就能迎接新生活了!
就在这时,窗外两个陌生人吸引了我的视线。
她们是两个女生!她们可真漂亮啊,村里根本找不到像她们这样美丽的人!
大伯将车停了下来,而这两个女生看都没看,就直接上了车。
“她们可真俊啊!”看着她们的样子,大叔笑着给我说。
“小子,你想不想讨个媳妇?”二叔悄悄过来告诉我。
“算了吧!人家有人家的生活呢!”我看了一眼两个有如仙子一般的女孩,自嘲地笑了笑,自卑感瞬间就涌了上来。 “我根本就不可能!”
我的思维瞬间停止。
看着大巴上坐满了我家的人,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冒了出来。
我真的不可能吗?